時間大踏步地邁進了一九八○年。
八十年代的第一個春天,中國社會生活開始大面積地解凍了。廣大的國土之上,到處都能聽見冰層的斷裂聲。冬天總不會是永遠的。嚴寒一旦開始消退,萬物就會破土而出。
好啊,春天來了!大地將再一次煥發出活力和生機。但是前行的人們還需留心;要知道,春天的道路依然充滿了泥濘……
陽歷二月下旬到三月初,莊稼人出牛動農之前生產責任制的浪潮大規模地席卷了整個黃土高原。面對這種形勢,社會上盡管仍然有“國將不國”的嘆息聲,但沒有人再能阻擋這個大趨勢的發展了。
毫無疑問,這是繼土改和合作化以后,中國近代歷史上農村所經歷的又一次巨大的變革,它的深遠意義目前還不能全部估價。
富有戲劇性的是,二十多年前,中國農村的合作化運動是將分散的個體勞動聚合成了大集體的生產方式,而眼下所做的工作卻正好相反。生活往往就是這樣。大合大分,這都是一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說不定若干年后,中國農村將會又一次重新聚合成大集體——不過,那時的形勢不會也不應該等同于以往了。人類正是這樣不斷地在否定之否定中發展的。當然,短短幾十年中,如此規模的社會大集散,也許只有中國才具備這種宏大氣魄。
在黃原地區,盡管地委書記苗凱和人稱“蘇斯洛夫”的副書記高鳳閣,對生產責任制采取了“頂門杠”式的做法,但門還是沒能頂住。被高鳳閣說成是田福軍的“路線”看來明顯占了上風。在去年夏收后的工作基礎上,眼下生產責任制已在全區各縣所有的農村展開。當然,今年已經比去年走得更遠——幾乎絕大部分農村都包產到戶了。田福軍知道,這不是他個人有多少能耐,而是中央的方針和農民的迫切愿望直接交流才造成了這種勢不可擋的局面……過罷春節不久,小小的雙水村就亂成了一窩蜂。對生產責任制抱反感情緒的田福堂,一反常態,干脆來了個“徹底革命”,宣布全村實行“單干”,誰愿怎干就怎干!這態度實際上也是一種不滿情緒的發泄——由此不可避免地造成了一時的混亂。
“去他媽的,亂吧!”田福堂在心里說。他甚至有一種快感。
混亂首先從金家灣二隊那里開始了。
二隊的人成份復雜,加之去年夏收后沒實行生產責任組,現在看見一隊的人已經見了好處他們心癢癢;如今既然田福堂讓大家“單干”,這下可不能再落到了一隊后面了。于是說分就分,把承包責任制弄得象土改時分地主的財物一樣,完全失去了章法。
在分土地的時候,盡管是憑運氣抓紙蛋,但由于等次分得不細,紙蛋抓完后還沒到地里丈量,許多人就在二隊的公窯里吵開了架;其中有幾個竟然大打出手。在飼養院分牲口和生產資料的時候,情況就更混亂了。人們按照抓紙蛋的結果紛紛擠在棚圈里拉牲口。運氣好的在笑,運氣不好的在叫、在咒罵;有的人甚至蹲在地上不顧體面地放開聲嚎了起來。至于另外的公物,都按“土政策”分,分不清楚的就搶,就奪,接著就吵,就罵,就打架;哪怕是一根牛韁繩也要剁成幾段麻繩頭,一人拿走一段。一旦失去了原則和正確的引導,農民的自私性就強烈地表現了出來。他們不惜將一件完好的東西變成廢物,也要砸爛,一人均等地分上那一塊或一片——不能用就不能用!反正我用不成,也不能叫你用得成!連集體的手扶拖拉機都大卸八大塊,象分豬肉一樣一人一塊扛走了——據說拖拉機上的鋼好,罷了拿到石圪節或米家鎮打造成镢頭……